洗洗团

◆一个可爱又迷人的小号

 

【夜青】一念三千(短篇完结)

*夜叉x青(坊主),后者半妖设定。

*私心微茨酒跳狐,以及樱花,其他话放后记里说。


一念三千


——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初识】

适逢初春,枝芽青翠。

夜叉枕着自己的手臂,倚着树,懒散地打了个哈欠。

他百无聊赖地望着在溪边看鱼看得忘我的小孩儿。

看了许久,终是腻了味,从树上跃下。

那小孩儿听见声响,一抬头看见夜叉那模样,却也不惊慌,只是定定地看着。

夜叉踏在溪石上,刚欲开口,便听那小孩儿叫唤。

“哎——施主,你头上有角!”

那稚嫩的声音又清又亮,还带着点惊喜。不曾见过这样的人,夜叉一时语塞。

——这小鬼搞什么?不怕本大爷吗?

“小鬼,你为何不逃?”

“为什么?”

“因为,”夜叉舔了舔尖尖的犬齿,灿金的眼眸露出一丝恶劣的笑意,“我可是吃人的鬼呢。”

小孩儿闭了嘴,仰着小脸眨巴着眼睛。

“怕了?”

小孩儿一脸诚挚:“怕了你就不吃我了吗?那我怕了。”

“……”夜叉再度语塞。这谁家的孩子,怎的这般没心眼儿?

小孩儿见眼前这人不说话了,暗自笃定不会被吃了,便继续盯着那人头上的角左瞧瞧,右看看,眼里满是发现新生物的好奇。

直白强烈却单纯的视线并未让夜叉觉得恼,他想起刚才那小孩儿的话,眯眼稍稍打量他:“小鬼,你方才,可是叫我‘施主’?”

小孩儿点点头,见夜叉不解,紧张道:“我、小僧可是说错话了?”

“小——僧?”夜叉眉一挑,好笑道,“绑着小辫子的和尚?”

似乎被这话儿戳了痛处,他揪了揪自己的小辫子,嘟着嘴懊恼道:“清惠师父说我与佛无缘,不让我剃发……”

清惠啊……这不是山脚那妙隐寺的方丈么。夜叉嗤笑一声,打趣对方的心情顿时没了,凉凉道:

“人类真是太无聊了。”

小孩儿不解其意,歪着头看他。

“这其中最没意思的就是和尚。”

 

夜叉只道那小孩儿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又或是回了庙里会告知他人山上来了个吃人的鬼,然后带着他的清惠师父过来收拾他。

结果,什么都没发生。

那小孩儿还是自顾自地来这儿玩他的水,看他的鱼。

——还扰了本大爷的清静。

这世上还会有第二个知道他是吃人的鬼还巴巴地往他跟前凑的小孩儿吗?

夜叉撇了眼自己身上的金色纹身,又摸了摸肩头的骷髅盔甲,苦大仇深地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形象不够威严。

“小鬼,我看上去不可怕吗?”

小孩儿放下手里的鱼,将夜叉认认真真上上下下全身审视了一遍后,故作高深道:“小僧以为,施主的装扮有点可怕,容易吓坏寻常人家的小孩子。”

“那——”

“小僧不是寻常小孩。”似是知晓夜叉想问什么,小孩儿抱臂得意道。

随后又补上几句。

“施主之前说过,我怕你你就不吃我,你既然不吃我那我还怕什么。”

夜叉心想,不考虑逻辑的话我还真信了你的鬼话。

“而且呀,清惠师父说过,这世上总有人美心善的人。”小孩儿一蹦三跳跑到夜叉旁边蹲下,抬起肉呼呼的小脸微笑道,“施主你长得好看,人肯定也不坏的。”

夜叉愣了一下,回过神后忍不住大笑。

“噗哈哈哈哈——!”

清惠老和尚要是知道你对本大爷说这话,大概得气到圆寂了。夜叉揉了揉笑得有些发酸的嘴角,看着小孩儿的眼神充满了异样的揶揄。

真不知道寺里的臭和尚们是怎么教你的。

夜叉想对小孩儿说些什么,转念又想,他一介恶鬼,做什么不好要多管闲事,像话吗?

更何况,不过一个人间稚子,不值得他费心。

夜叉闭上眼,靠着树小憩。

小孩儿见他不理睬自己,小心翼翼地捻着他那绣了好看纹饰的袖口,轻轻拉了拉。

“施主,小僧说的不对吗?”

“别叫我施主。”

“那小僧该怎么称呼你?”小孩儿往前凑了点。

“你可以叫本大爷夜叉大王。”夜叉眼皮也没翻一下,抬手便将小孩儿凑得太近的脑袋推开了。

“哎哟——”小孩儿险些被推倒,摸索了好一会儿站起来后,两只小手抱着脑袋又心无芥蒂地挨着夜叉坐下了。

“好吧,听你的,夜叉施主。”

“……吃了你哦。”

 

——年幼又如何?无知无惧,这样的人,于此乱世怎能久活?

——即便活,亦活得不如死。

 

那小孩儿自称是寺里土生土长的和尚,夜叉总是一脸的怀疑。

夜叉笑他说起话来从来都是一时“我”,一时“小僧”,再加上小辫子,小和尚不像,倒像是个小神棍。

每当被笑话,小孩儿就赌气似的蹲在河边,扬言再也不跟夜叉施主说话了。可没熬过一刻,又忍不住频频回头偷偷看他,欲言又止,眼神里写着“你怎么还不哄哄我”。

夜叉更觉好笑。心情一好,便顺了他的意。

“诶——那边那位,蹲在水边的小师傅,未来的大师,你理理我呗?”

小孩儿吃软,佯装冷漠地回头,却又掩不住那点欢喜劲儿:“既然夜叉施主都这么说了,那小僧就勉为其难和你说说话吧。”

憋了一刻钟的气仿佛就是为了赚一句“小师傅”。

——真是个小傻蛋。

夜叉止不住笑意。他恍惚地想,拜这小鬼头所赐,似乎这几日他笑的次数比过往数百年加起来都要多。

是错觉吗?错觉吧。

 

——如果他人皆如你这般,或许这人世就不会无聊了。

 

两人就这般相处了一段平淡却不乏味的时间。

直至有一日,夜叉没来由地觉得,是时候该走了。

他本只是打算在此逗留两日,图个清静,却不想会因为一个小鬼多耽搁了些时日。

既是想到了走,那便走罢。

他的性子,本该如此。

可总觉得缺了些什么……扰得他有些心烦意乱。

“喂——小鬼,你叫什么名字?”

“青。”

清?夜叉一时想到了清惠的法号。

似是料到他会猜错,小孩儿又笑着提了一句。

“青灯古佛的青。”

“……多嘴,本大爷知道。”

 

——青。

 

多年后的夜叉想起今日,心里多少有些懊恼。

为何要去问一个人类小鬼的名字?

不问,便可相忘于一时。

问了,却是徒增一牵挂。

待他发觉,他只当是牵挂一时,却不料心念了一世。

 


缘起

十年如一梦,转瞬即逝。

夜叉于乱世周转,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又回到了与青相遇的地方。

破晓的天际,云烟翻卷。盎然的林间,虫鸟相啼。幽谧的妙隐,钟声鸣响。

万物不曾变,不知人是否依旧。

不知那小鬼有无如愿,或许已经剃了发成了小秃驴?

夜叉寻思着那人身着袈裟手执佛珠,张口“善哉”闭口“阿弥陀佛”的模样,神情渐渐微妙。

底下传来一阵窸窣声,一个着青色素衣的人自草丛间走出到溪边打坐,夜叉循声看去,一看便是半天。

恍若初识那日。

夜叉见他背后随意束起的长发,恍惚间只觉莫名心安。

“喂——”

那人闻声抬头,见到了倚着树的夜叉。他的动作不变,手掌仍是立于胸前,他望着那表情不耐的鬼,一脸诚挚:“施主可是在唤小僧?”

“……青?”

“小僧法号妙青。”

那人眉目间一派祥和,无悲无喜,再看似是真有几分宝相。

“长发及腰的僧?我可是第一次见。”

“阿弥陀佛,让施主笑话了。此不过外物,无碍小僧修佛之心。”

话语间极尽谦逊疏远,竟无半点昔日情分,好似二人不过萍水相逢,而他,只是一搭话的过客。

“……”夜叉愕然,随即眉头深深皱起。

相似的脸,截然不同的性子。

没想到多年不见,这人竟是活成了他最不喜的模样。

——若是连你也变得那般无趣,那这一趟本大爷就当不曾来过吧。

夜叉转身便想走,才走出两步就听得身后之人开口:“许久不见,施主怎的还是这般说走就走的急性子?”

仍是温言温语,却比方才的疏远要多上几分熟络。

“你可是在耍本大爷?”夜叉眯着眼看对方嘴角边淡淡的笑意,忍住想给他一记屠戮的冲动。

青向他颔首:“阿弥陀佛,小僧怎敢。”

夜叉看着他,心里五味陈杂:“我还道你活成了一尊佛。”

“不过是曾在清惠师父身边呆过一阵,依样画葫芦罢了。”

 

一如当年,夜叉只在这后山林间走动,绝不踏入妙隐方圆五里内。

青则是晨间到此静坐修行,一连数日不归。

夜叉望着朦胧的月打趣他:“你以前可是早早的来又早早的回去,绝不在寺外过夜的。”

青转头看他,淡然开口:“这里,清静许多。”

哦?夜叉见青微微皱起眉头,心下已是有几分了然——看来清惠老和尚不在,妙隐是大不如前了。

似是想起了什么,青对着手上的佛珠出了神。夜叉瞧着这人单薄的身形,又看了看他垂眸敛目的脸,面上不做声,心里所思所想却是不少。

当年那个小鬼是真的长大了不少……说他变了,那无惧坦然的性子又是没变的。可要说没变,眼前这人偏又少了几分喜怒,多了三两淡漠。

两人如今之间很少言语,不像当初,只要青在,总少不了各种声响。夜叉那会儿嫌他吵,现在又觉得相对无言静得有些过了,于是一改常态,有事无事便拉着那要修行的人闲话一二。

为这事,青没少嫌他话多。

“诶,跟本大爷说句话很为难你吗?”

“施主,你以前不这样的。”

“你以前也不这样啊臭和尚!”

“小僧还是回去吧。”

“……给本大爷回来!”

 

夜叉也想不明白为何自己要巴巴的去讨人嫌。

嫌他的人还是当初被他嫌的。

趁着青回了妙隐,夜叉本想着一人乐得自在。可自在了没几日,又深感无趣,青不在,他连消遣的乐子都没了。

等了好些天,也不见青的身影。夜叉有些坐不住,要不是对佛寺实在是抗拒,他只怕已经冲进大门揪人了。

又过了两日,青才出现在他面前,身上有些狼狈。

“你这是被抢了还是摔了?”夜叉围着青转了两圈,拉起他脏兮兮的袖口。

“……摔了。”青迟疑道。

傻小子,当本大爷看不出有脚印?夜叉“啧”了一声,不顾对方讶异的神情,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人带到溪边,舀了点水就往人脸上抹。动作很随便,力度却是轻的,尖长的指甲没有伤到皮肤半分。

见青什么也不想说,夜叉也懒得问。他先是不知从哪儿抽出一身新衣,丢给青让他换上,然后又不知从哪摸出几个野果丢了过去。青愣愣地看着他敞开的前襟和兜不住物件的外衣,又瞧了瞧手里的东西,不禁心生疑惑:这些可是拿石头树叶变的?

夜叉对他那种又新奇又惊叹的眼神感到了熟悉,可他没这功夫回味,而是意有所指道:“佛家清净,言过其实啊。”

青听得这话,换衣物的动作一顿,欲言又止。

随后又是一阵静默。过得许久,夜叉打着哈欠准备闭目养神,忽的听得树下的人轻声道:

“小僧欲往俗世游历一番,不知夜叉施主可有兴致同行?”

“你这可是……”夜叉低头,视线与青对上,方才还当自己听错了,“在邀我?”

青点点头:“夜叉施主曾说,你时常于人世周游,正是为识人间百态,知人心善恶。”

夜叉从树上跃下,蹲在青面前,盯着他的脸意味深长道:“是不是寺里的人对你不好,所以你就想着要出去散散心?”

青眨了眨眼,也没有被说中的尴尬,脸上带着一如儿时的真诚往夜叉跟前凑了凑:“非也。小僧只是想起清惠师父曾与我说过的话。”

靠太近了,傻小子。夜叉嫌弃似的推开青的脸,道:“哼,张口闭口都是那个老和尚。”

末了,又坏笑着补了一句“为什么你会认为,本大爷会和一个僧人同行?”

青愕然,是了,为什么他会下意识地认为夜叉会和他一起走呢?不想还好,一想便想起了很久以前对方说过的一句“最没意思的就是和尚”了……整个人顿时有点慌。

“那个,我、小僧只是……只是……”

紧张起来还是会说“我”啊……夜叉不由觉得,眼前这人许是没变的地方多。心情无端好上许多,夜叉抬起青的脸,眯眼笑道:“正好本大爷无聊得很,就随你这傻小子走一遭吧,这样可好?”

第一次见到对方如此纯粹的笑,青有些动容,一时忘了言语。等到夜叉回到树上歇息,他才小小声地应了一声迟了许久的“好”。

 

——青儿日后长大了不如到俗世走一遭,窥一窥世间种种。

——走一遭后呢?

——走一遭后,若你能断了红尘百念,窥破世间纷扰,那便入我佛门……若做不到,青儿便好自为之罢。

 


人间

青自幼在妙隐长大,近二十载不曾涉世,是以当他与夜叉走散,独自一人站在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街上时,茫然得像个孩子。

夜叉施主去哪儿了……青有些紧张,左右张望许久也未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熙熙攘攘的人群将他挤得偏离了原本的地方,青不得已站到了街边的树下,过往的行人莫不是三两结伴,欢声笑语。青不着痕迹地往后边退了一步,不想让格格不入的自己过于醒目,而后索性闭目诵经。

夜叉可会归来寻他?青无从下定论。这样的等待曾经也是有的——

那日夜叉问了他的名字,他只当对方是有心结识于他了,暗喜了小半天,却不想隔日就不见了那人踪影。他并不知夜叉早已走远,仍是每日早早地上山,呆呆地等到星月隐现才慌慌张张地跑下山……如此这般持续了数十日,他才总算是说服自己相信夜叉已经离开了的事实。等他缓过神来,他已经有在山上静修的习惯了……

青无声地诵念佛经,一时不察有人无声地停在他面前,及至感觉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视线钉在自己身上,睁眼那一瞬,额上被人猛地一弹。

“傻和尚不跟紧,叫本大爷好找。”

明明是你自己嫌弃人太多,一个闪身就不见了影……青吃痛地捂额,见夜叉这般精神抖擞地插着腰对他说教,虽颇嫌吵闹,心下却是稍感安定,便默默地吃下这个哑巴亏。

“小僧知错。”

夜叉得意地转身走入人潮,青赶忙加快脚步跟上,随即发现对方的步伐比先前慢上不少。

青多少注意到了,两人一路走来,引了不少探寻的目光。夜叉对此倒是不甚在意。

许是两人衣着形貌差异太大却一同而行显得奇怪了吧。青心想。

夜叉在下山后便当着他的面敛去妖气,化了人的模样。虽说是化了形,可实际上却只是隐去了双角与身上的金纹,灿金的瞳转为墨色罢了。他身上着的还是那身略显贵气的红边白衣,较之化形前唯一的不同也就是收起了前襟,没有袒胸,脸也还是那张脸,张扬邪魅。

乍一眼,倒像是个俗世间的风流公子。

而青不过是着了一身麻衣布鞋,手上缠了一串长长的佛珠,淡然的气质加之无悲无喜的脸,总会让人在第一眼以为他是个出家人,可再看一眼,披散的长发,清秀的五官,且身边还站了个贵公子似的人物,实在是无法让别人轻易对他的身份作出推断。

这般难以捉摸的形象也致使青在上门化缘时吃了不少闭门羹。

“啧啧,这么多年了一点长进也没有啊。”

眼看着青第十一次被人拒之门外,夜叉忍不住幸灾乐祸了。

“就说你像个小神棍吧,你还不信。”

青心里有些挫败,不明白自己何以这么不得人心,懊恼得顾不上夜叉的戏谑。

见他无精打采,还不接茬,无趣得很。夜叉撇了撇嘴,决定大发慈悲为这傻和尚指一条明路。

“西南城角,榕树下,门口悬有铜钱结的人家。”

“什么?”青不明其意。

“去那里化缘便是了。”夜叉笑得讳莫如深,“不去你就饿肚子吧,傻和尚。”

青照着那话去寻了那户人家,敲门。一个扎着双髻的小姑娘迎出来,听了他要化缘的话后“噗噗”的笑了,接着便唤了母亲一声,一名慈眉霭目的妇人从里屋走出。那妇人听得他是途经此化缘而来,并未当即作出反应,而是平静地看了青一会儿,无声的打量似乎能将人看透。就在青深以为自己是被夜叉戏耍了的那一刻,妇人浅浅地笑了,热心地予了他素菜白粥,连同几日份量的干粮。

这妇人为何不像他人那般置疑他的身份?夜叉又是如何得知她定会化缘于我?青捧着化来的食物,满带疑问走回客栈的房间。

说起这房间——夜叉不想日日露天外宿,不然这俗世岂不白来?而他则不愿夜夜暖香环绕,有违静心苦修之意。两人谁也拗不过谁,最后各退一步,约定夜宿之处由彼此轮流择出。

一进门,青便向坐在窗上的人投去好奇的目光。

夜叉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抬起对着青摇了摇食指,似是早就知晓他回来会问些什么一般,笑意深沉:“佛曰,不可说。”

既是不可说,那便不问罢。青自顾自地坐下,一边嚼着馒头,一边感慨游历不易。

夜叉带着青游走了南北几座城都,尤爱带他在闹市街区转悠,美名其曰“有人的地方,才能识得世人千姿百态”。

青不喜闹腾,却也无言反驳。他此行的目的是要窥习俗世种种,若要如此,确实是离不得这些裹人心的繁华地。

佛说:百态之世原是苦海,看破红尘方为上岸。

在一方寸土之上,爱憎喜怒,贪嗔痴怨……七情六欲俱现,不过常态。

青言人心皆本善,夜叉对其是相当嗤之以鼻。

说来也怪,不知是运气实在不错还是没去对地方,走南闯北一路下来非但不曾遇得一两大奸大恶之人,反倒是多得善人相助。是以总能听得那傻小子的天真言论,夜叉着实纳闷,他甚至想带青去风花雪月之所逗他一番,好让他见见贪色贪欲者的不堪,亦可趁机笑他无所适从的窘迫一面。可当他对青说起这些地方时,对方竟一无所察的应下了,还以其独有的诚挚与信任并存的眼神看了他许久,看得他硬生生打消了那尚在萌芽的歪念头。

这日,两人出了城门几里,遇上一位崴了脚的老者。老人见青好说话,央求青将他背回前方不远的家中。青不曾多想,张口便应下,一旁的夜叉却是拒绝陪同,说要在原地等他回来。

“那你且在此等会儿,小僧去去便回。”青随意交代了一句,便背上老人往后者先前所指的方向走去。

夜叉叼着跟草,看了青并不怎么稳的步伐,在人家背后啧啧摇头,末了脸上却是换了一副欢愉的表情。

另一边,青望着仍是渺无人迹的四周,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老人家,您可是指错方向了?”怎地越走越偏了……

“哪会错呢……诶小伙子再往那边走一点,对对,就这前边,转个弯便是。”

青不疑有他,朝那儿走去,不想还没到那处脖子就蓦地吃痛,然后眼前便是一黑,失了意识……直到一桶清凉的水迎面泼来,青睁开眼时,几个凶神恶煞之人站在火堆旁,其中便有白日里那个崴了脚的老人,此时哪还有半点禁不住风吹的羸弱,眼睛一眯嘴角一咧活脱脱一副市井人精的模样。

“施……”

“啪!”

青方想开口,便被离得最近的一个大汉一巴掌拍了脑瓜一下。力度之大,拍得他脑门隐隐作痛。

“臭小子,老子明明见你同伴穿得一身福贵又出手阔绰,怎地你这麽穷酸,包袱里只有馊馒头?”那老者揪着自己的小胡子,气呼呼地嚷着,把地上散落的包袱踩得满是脚印。

再怎么愚钝,到了此刻青也知晓自己是落入匪徒之手了。

“老子就说应该绑那个富家子的!绑这个穷酸小子做劳什子?”

“这时候你就嚷的大声!早先死哪儿去了?是哪个王八羔子说那富家子看着就不太对劲不好下手的!”

“……”

几个贼匪似是为白忙活一场吵了起来。青甩掉脸上的水渍,转脸望了望黑漆漆的窗外,想到自己可能让夜叉白白等了一天,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又有两分莫名的畅心。

——如今可算是轮到你等我一回了。

下一刻,毫无防备下又是一巴掌扇了过来,响亮的一声“啪”。

“老子们都烦透了,你笑个屁!信不信现在就宰了你!”

青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嘴里一股铁锈味。这类事情他本早已习惯,只是寺里的人下手尚有轻重,而面前的人,却是无所顾忌。

“直接杀了有什么意思,那可成了亏本买卖!我看不如把他卖给私药房做人药引子,好歹能换几个子呢是不……”

听闻这话,青愕然。人……药引子?

“给我等会儿,”那个一脸精明的老人蹲到青面前,掐着他的下巴抬起脸,借着火光细细打量后,才淫笑道,“这穷小子脸蛋好着呢,不是有些富贵人家专爱这一口嘛……我看与其换几个药引子的钱,不如把他卖做小倌换个大价钱,岂不更好?”

“哈哈哈有道理!亏你想得到这路子!老子可想不到!”

小倌又是何物……?青一无所知,却也猜得几分不是什么好身份。他看着眼前几个自认盘算得当而笑声不绝的人,内心有些茫然。

不过欲施援手,何以遭此一劫?不过萍水相逢,何以无情至此?

青叹道:“施主,回头是岸……”

为首的大汉骂道:“给老子闭嘴!装什么和尚,念些有的没的老子就会放了你不成?再吵老子先给你一刀子看你——!”

这人话未完,突然没了声,随即响起一个重物落地的沉闷声。

其余几人正觉奇怪,眼睛往那大汉看去,却只见得一具无头身躯挺立。而那落地的重物,正是那大汉的头颅。

太过突然,那头颅面上张牙咧嘴的神情都不曾变。其余站着的人瞬间被不知名的恐惧笼罩,手脚直哆嗦,说出的话气势也不成样了。

“是、是谁在装、装神弄鬼……出来……老子不、不怕你!”

门外,从容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声轻笑。

“哦嚯,你方才说,你不怕?”

夜叉缓步从夜色中走出,那傲人的姿态如人间骄子,可周身的煞气却令他更像勾魂的鬼魅。

一时间,屋里陷入死寂,入室的夜风在此刻仿佛成了催命的呼喊。

“妖、妖啊——!!”三人惊恐,纷纷连滚带爬逃出破屋。

夜叉也不拦他们,戏谑的神情在看到半边脸肿起来的青时冷了几分。

青自始至终都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从眼前的身首分离,到夜叉出现,再到如今眼睁睁看着夜叉冷着脸,抬起手,状似随意地动了动手指,方才夺框而逃的三人随之发出短促的哀嚎,喷涌的血液甚至溅到了里屋的地板上……

上一刻还趾高气扬的大活人,下一刻成了鲜血淋淋的碎尸块。

这是第一次。

青真切地感受到,夜叉实非他想象中的良善者。

也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何为杀戮,何为人易消亡。

 

那晚过后,青一直不曾开口说话,夜叉还当他怕了自己,缠了一整天才问出个究竟。

说些什么“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鬼话。

——前世的因,今生的果。

“连这都不懂,也好意思自称出家人。”青被夜叉狠狠戳着脑门嫌弃,“就算不死于我手,他们也不得善果。”

都说到这份上了,青仍是情绪低落。夜叉瞧着心烦,又实在是不懂安抚之话。

僵持了一个时辰,青才听身后的人无奈道:

“别瞎琢磨了,本大爷带你去见见世人口中的‘乱世祸害’吧。”

 


鬼界

青不知夜叉带他走了什么路。只见走着走着,四周的景就渐渐失了颜色,不见人气,所行道路亦给人逼仄之感,直至穿过一阵诡异的黑色烟雾后,所有的一切顿时豁然开朗,江川蜿蜒,林木无边。

若非林间了无生机,且不时传来妖的低吼,青只当自己又回到了妙隐的后山。

“这里是?”

“大江山,魑魅魍魉栖息之地。”

夜叉将自己脖子上挂的青色勾玉给了青,并吩咐:“丢了你就等着给精怪果腹罢。”

青幼时多多少少耳闻过大江山的传闻,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身在其中。

夜叉说,戴了这玉是在告诫其他的妖——这是他的人,莫要僭越。

青好奇地问,所有的妖都一样吗?

夜叉笑说戴着便是了,如此一来小妖不敢动他,大妖不用在意,因为大妖不屑理会一个连牙缝都不够塞的傻小子。

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亦知在这样的地方儿戏不得,于是紧紧跟在夜叉身边。

一路走来,青确实见得不少貌丑形陋的妖在远处逡巡,贪婪嗜血的目光直直钉在他身上。换做他人,大概早已吓得腿软。反观青,仍是一副泰然的模样。

夜叉打趣:“你怕是天生少了名为‘畏惧’的神经。”

“有你在此,小僧有何所惧?”

“哟,这么看得起本大爷啊。”

“若你不敌其他妖,我定是活不了。既是活不了,我惧了又有何用?”

“……本大爷居然仁慈到让你活到今天,真是见鬼了。”

虚幻之境,鬼魅丛生。

夜叉对青道,此处终究不适凡人久留,走到哪儿便算哪儿,能观得何事见得何物,看你的造化。

话音刚落,林间跳出一个身影,稳稳当当落在他们面前。

那人赤足利爪,气势逼人,细看五官却是相当的精致俊俏。有那么一瞬,青觉得自己的双目要被那一抹火红灼伤。

“本大爷还当是何宵小有胆闯此地……原来是你啊,夜叉。”

来者微微抬起下巴,神情倨傲慵懒,视线的余光在看到青时,也不过是稍作停留,不甚在意。

许是感受到了那迫人的气场,本能告知青,眼前这人必是夜叉口中的大妖。

夜叉也是不紧不慢,嚣张道:“呀,本大爷爱来就来,爱走就走,你管得着嘛?”

对方哼笑,身后的葫芦也适时地张开利齿,发出怪异尖锐的笑声:“皮痒了是不是,臭小子?”

“怕了你不成?”

一个比一个张狂,整个场面一触即发。

要……要打吗难道?青犹豫着要不要离他俩远点。

二人对峙了片刻。风声隐隐有变,夜叉似有所察,突然笑得奸猾:“嗨呀——看来是打不成了呢。”

“啧,烦人!”对面的大妖也察觉到了什么,眉头深深皱起,表情嫌弃的不行,转身一个深跃,往另一个方向离去。

夜叉不忘出言挑衅:“我可是很期待看到这大江山有大不敬之事发生呢。”

远远传来那大妖的怒吼:“你给老子洗干净脖子等着!”

那妖离去,四周顿时清静不少,只剩冷风簌簌之音。

“夜——”青方想张口,就被夜叉抬手捂住。

“嘘——。”夜叉示意他别发声。

不一会儿,一股强大的气息渐渐走近,风声被隔绝,连空气都似乎为之凝固了。

那人从阴影中缓步踱出,脚踝的铃铛随之震动,发出阵阵清脆悦耳的铃声,断腕的袖袍无风自动,猎猎摇摆。

可在青听来,那铃声简直要攫住他的呼吸了,来者凌人的气势丝毫不亚于方才的红发大妖。

“喂,你们。”那人注意到他俩的存在,微微歪头,沉声问道,“可有见到吾之挚友,酒吞?”

……刚才那妖名唤酒吞?青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发不出声。

从刚才起,他就觉得,那大妖明明是在看着他们这边,可金色的妖瞳里却并没有装下任何一物。

夜叉显然是没打算为酒吞作掩饰,微笑着指了指他离去的方向:“这边。”

还不顾青讶异的眼神无比贴心地补了一句“刚走不久”。

那大妖哼了一声,扔下一句淡淡的“多谢”随即挥袖离去,一个片刻就没了踪影。沉重压抑的空气也在他离去的那一刻消散。

青松了一口气。深感与其说大妖不屑看他,不如说是大妖眼里压根没他。

“嘿,你运气挺不错——大江山的鬼王和鬼之子都让你给见着了。”

啊……这么说的话,青就知晓方才两位大妖的身份了。

——酒吞童子,茨木童子。

再怎麽生长于偏僻的山间庙宇,也不会连这两位的名号都不曾听闻。

青问道:“他们之间……可是有何恩怨?”

一个追,一个躲。一个唤对方挚友,一个嫌对方烦人。

不知想到什么,夜叉哈哈大笑:“恩怨嘛,大概也是有的。不过说到底,这局面还是各自心中的执念作祟造成的。”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青面露疑色:“妖,也会心生执念麽?”

夜叉静默片刻,垂眸凉凉道:

“妖无情,却也多情。在我看来,比起人,妖其实血性得多,要打便打,要杀便杀,爱恨分明得狠,绝不多绕弯子。”

“只有下等的妖魅精怪,不识灵智,一味遵从杀戮饮血本能罢了。”

 

你们只道妖比人恶,嗜血滥杀,罪不容诛。

可明明,最为险恶、最是难以捉摸的,是人心。

 

青随着夜叉在大江山走了一圈,也不全是撞上慑人的大妖和总想着一口吞了他的小怪,除此之外他们也遇到了不少有意思的妖。

在青想来,最为有趣的事就是遇见了一只特别的狐。

这世上会和僵尸打成一片过日子的狐,大概也就他了吧。那狐,长着一张妖魅不羁的脸,性子却是沉不住气的,小僵尸一声“嫂子”的戏语,便能把他气出狐狸耳朵来。

青一直觉得妖狐挺可爱的,直到夜叉笑眯眯地告诉他这狐狸以前有把美丽少女制成标本的恶习。

“他真这么做了?”

“嗯。不过还没做成就被人类术士给打了个半死,然后被僵尸捡回去成了家养狐。”

“……”这样的际遇,让青一时之间不知是嫌恶好还是心疼好。

正闲话着,一名身着粉白单衣踩着高高木屐的姑娘匆匆走过。

青看得清楚,那姑娘容貌俏丽,衣饰坠着朵朵桃花,虽是戴着白色帽兜,但也只是稍稍掩盖,并未遮住额前的角。

“那是桃花妖,急着去寻人呢……想必是又到了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青不明其意,低头思索。心生好奇,又不便问身旁之人,怕得到的还是那一句“不可说”。

夜叉在一旁将他的小动作看得仔细,忽的一时兴起,勾起嘴角笑了笑。

“你既是想知道些什么,那我们便随她去瞧瞧。”

 

既然连大江山都来了,顺道去赏一赏曼莎珠华吧。

 

黄泉】——忘川

奈何桥边忘川水。忘川忘川,忘却一世情与怨。

那桥下的水,深的无边。也不知浸着多少亡魂怨灵,哀恸着,挣扎着。叫人站边上,也觉冷得渗人心骨。

那桥上的人,莫不是双目无神,从容而忘我地走上轮回台,不带一点留恋,头也不回的纵身一跃,往那人间去了。

桥边,一位美丽如花的女子痴痴守望。

匆匆前来的桃花心中不忍,上去拉住她。

“樱!别等了,那个人类根本想不起你!”

被唤为樱的女子红了红眼眶,垂眸低笑:“夫君说过,转世会来寻我的……”

“是!寻你!他每一世都寻到了你!可是——”

桃花气愤地甩袖。

“他想不起你便罢了!偏还要带着他那贤良淑德的人间意中人来到你眼下,说些情情爱爱的鬼话——他可知你有多煎熬?”

“他该死!”

樱不语,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是了,说好了要来寻我……既是要续前缘,又为何喝下这忘魂汤,忘却前尘旧梦?

“他既能来到我之所在,说不定……终有一日能……”

“不行的哦。”

清亮的女声自桥上传来,打断了樱的自欺欺人。

樱和桃抬头望去,是孟婆。

说来也是奇事,那熬出令人忘魂、抛却尘世一切之汤的人,竟是位样貌不过豆蔻的娇俏少女。

“喝下了我那汤,哪怕你站在他跟前,他也是记不得你的。”

那少女笑容甜美,声如银铃,说的话却是叫人碎心。

“更何况,你那夫君,现已是第七次轮回了,你何苦这般执着?”

桃花苦苦哀求:“他既已放下,你便放过自己罢,樱……”

樱笑容苦涩,再度望着桥上那面容熟悉之人跃下轮回台,眸光一点点的黯了下去,言语轻如飘絮。

“让我再等等罢。”

 

 

“方才那女子可是樱花?”

未曾见过那般情深之人,想起孟婆说的话,青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无望。

夜叉挑眉问道:“你怎麽知道?”

“猜的。”

“没错,先遇上的那个是桃花,桥边痴守的是樱花。”夜叉饶有兴致道,“许久之前,她俩可是有着‘大江双花’的美誉呢。”

青回想方才的听闻,问:“樱花可是与俗世之人相恋?”

夜叉凉凉道:“是呢。樱花甚至不惜与桃花反目都要与那人结为夫妇……”

“可惜好景不长,她那夫君病逝,亡灵受妖气所染,还闹腾过一阵子……后来得到净化恢复神智,便与樱花定下再续姻缘的约……再后来嘛,就如你所见那般了。”

“傻和尚,你说——妖尚能用情至深痴心相候,何以自谓多情的人类却无情至此?”

青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心想,若他没记错的话,那女子身上所穿乃是白无垢……

 

佛曰:缘来则去,缘聚则散,缘起则生,缘落则灭。

 

黄泉路边的樱,几度轮回几世等候,终有凋零之日。

那桥上的行人,可有谁曾垂怜片刻?

 

情动

夜里,青随着夜叉回到人间的荒野,心情比之去大江山前还要沉重,只得低声诵经镇定心神。

“佛曰: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多欲为苦,生死——”

“再让本大爷听到你叨念这些,一脚踹你回妙隐。”

夜叉眉头紧皱,毫不留情地打断,说完自己先大步往几里外的城门走去。

青默默原地站了会儿,回过神来才发现夜叉走得没了影,赶忙小跑追上去。

跑出一段路,青本来还在满心担忧自己是不是又惹夜叉不开心,身侧的草木丛里猛地传来一声低低的呼喊,将他的注意转移了。

隐约听到有低声对话的声音,偶尔又夹杂着一两句明显是女声的“讨厌”、“不要”。

青一惊,还当是有姑娘人家在这荒野之地遇到了像他上回被劫的事,急得原地团团转,想唤夜叉又不知他人在哪,又怕一走开等会找不回来。

“啊——”

那姑娘忽的惊叫。

青自知手无缚鸡之力,可一想到自己此前的经历,咬咬牙,狠下心往声音的来源缓缓挪过去。

越靠近,那喘气低呼的声音也越是明显。青听着那声声变了调的话语,心下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哪儿不对。

只怪方才先入为主,认定是有人遇险。他一边掀开遮住视线的枝叶,一边诚心地在为对方祈祷。

——望那姑娘并无大碍,平平安……

虔诚的祷告在令人脸红心跳的画面入目的那一刹,中断了。

五十米开外,一对男女借着夜色的遮掩,无所收敛地在露天之下,行野合之事。

在自己还没完全看清楚前,青猛地转身蹲下,躲在草丛的环绕中,忙念道: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可是太迟了。

衣带散落,长发相缠,肢体碰撞……

这些画面强硬的闯入青的脑海,还有那不时传入耳的淫言秽语,烧红了他的脸。

夜叉臭着脸回来找他时,见到的就是青蹲坐在草堆里,红着脸神志不清地念经。

这是吃毒蘑菇了还是怎么了?夜叉刚想开口叫他,恰逢林间那女子又娇喘了几声。

“嗯——啊——”

“……”

夜叉到底不像青那么愚钝,自然是不看也知晓声源处发生了什么。这么一来也明白青为何这般窘迫了,夜叉哭笑不得,走过去拉了他一把,放低声音道:“还不走,想看全场吗?”

青的脸又是“轰”的一下,更红了。他低着头,眼睛尴尬得四处看,在再次听到不堪入耳的喘声时,激灵地拉住了夜叉的衣摆。后者正想催他,又听这脸红得快要滴血的傻和尚支支吾吾道:“脚、脚软……站不起来……”

夜叉恨不得当场骂他几句。

——你这傻和尚!见到茨木酒吞都没脚软,一对野鸳鸯搞事就唬得你站不直!

都不知道该说你出息好还是没出息好。夜叉心里嫌弃着,嘴上却也没说什么,上前一蹲,将人抱起,一个起身跳跃,离了这桃色之地。

 

夜叉抱着青一脚踹开房门,掀起的风险些把烛火吹灭。

“你躺下歇歇,过会儿就好了。”

夜叉将怀里的人轻放在床上,正觉着有些闷热想去开个窗透透气,才转身踏出两步,袖口便被身后的人拉住,还扯了他一下。

“嗯?你……”

夜叉回头,见青仍是低耸着脑袋,从发间露出的耳朵红得有些可疑,捻着袖子的手轻微地颤着。

两人保持这个姿势良久,夜叉才听到些许细若游蚊的声音。

“身体……身体不对劲……我、我该怎么办……”

青知道自己的脸烫得不行,无法言说的怪异感似乎是因林间的事而起的。方才无意识地拉住夜叉,又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开口,眼睛都不敢正眼瞧夜叉。

可他不知的还有,夜叉爱极了瞧见他窘迫得无所适从的模样了。

“嗯哼——”

似是知晓了什么,夜叉笑得有几分深意。他一脚踩上床榻,俯下身,抬手挑起青的下巴,逼迫他与自己正面相对。

果不其然,看到的是一张不似以往冷清无欲的脸。

“我、我……”

“不过是些正常的身体反应,你不用紧张。此前你是否不曾有过这种感觉?”

青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夜叉走到他身后坐下,修长的双臂从后环上他,握住了他的手。

青更不好意思了,感觉自己被人抱在怀里似的,身体僵了一下。

随后,他的耳畔传来夜叉魅惑般的声音。

“放松,我来教你。”

 

烛光摇曳,熏香缭绕。

 

“哈啊——”

青想挣开夜叉,身体却是软得厉害,一只手被身后的人牢牢握住,另一只手只得无力地揪住那人的衣服。

一阵阵陌生得无法言说的感觉正从身下传来。

被道不尽的羞耻包围。

也被不知名的动情侵袭。

意识无法保持清醒,模模糊糊中,他只记得夜叉手掌的温度,有些烫人。

 

——疯了吗?

 

“呼……”

夜叉长叹一气,在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帮一个人类手渎时,自嘲地笑了,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怀里是的人是那个一直被他笑话的傻和尚。

耳边是那人极力压抑也控制不住的喘息声。

手心里是……

是那人的青涩的欲望。

垂眸,入目的是一张面带桃色的脸。那人紧闭着眼,眉心深蹙,微张的唇不时溢出几声令他自己听了都要心跳加速的低吟。

夜叉盯着那仿佛抹了春色的唇,眸底光一沉,呼吸也随着那人的喘息重了几分。

 

——疯了吧。

 

夜叉心想。

他居然有那么一刻想吻上去。

强硬地逼迫自己把视线移到那人青瓷似的脖颈上,一口咬上去。

尖利的犬齿破开皮肉,鲜甜的血液涌入口中,湿滑的舌徐徐舔过那一处的皮肤。

 

——真的疯了。

 


化妖

“你先回寺里呆着,我有事要办,过段时间再回来找你。”

夜叉语重心长地交待着,却见青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不禁来气,对着他的脑门就是重重一弹。

“听到没,傻和尚!”

青吃痛地捂着额头,仍是不理不睬的语气:“……哦。”

夜叉懒得跟他计较。那日不过是手把手教了他一回,又没把他怎麽着。他倒好,舒舒服服睡了个觉,结果睡醒还当自己和他做了什么羞人的事,一路上愣是没再好好说上一句话。

——就说和尚是最迂腐无趣的人!

夜叉心里颇为烦躁,虽说那晚的情动令他郁闷得厉害,可还有件事更让他在意。

为此,他单方面结束了这趟行程,把青拎回了妙隐。

“下次再继续吧,你的游历。”

青还是不言语,可在见到夜叉欲走时,情感的反应比理智快了一步:“你还回来吗?”

还当你以后都不想跟本大爷说话呢。夜叉笑了:“傻和尚方才听哪儿去了,就说办完事会回来的。”

那笑,三分宠溺七分戏谑。

青低下头,似有似无地“嗯”了一声。

夜叉拿他没办法,叹了口气,静静地看着他无精打采的踏上台阶。

青没看到的是,夜叉在他转身的刹那,神色蓦地沉重了起来。

想起那晚的血,嘴中便泛起淡淡的腥甜。那血的味道……

夜叉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抬脚轻跺了下地面,脚下便凭空生出一个阵法,下一秒,他已不见了影儿。

 

——那血的味道,分明不是人类的。

 

青悄悄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头栽倒在榻上。

房间里并无他人,红晕却悄悄爬上了他的耳际,“色即是空”也没放让其冷却下来。

明明是极力克制自己莫要再想起那晚的荒唐事,可脑子里总会时不时浮现出一丁半点能让他羞得不想见人的画面。

……这是出了什么毛病不成?青捂住耳朵,把脸埋在臂弯。

青困扰着,担忧着,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许久不曾入梦的他,却在这一次做了个安然的梦。

可这份安宁并未持续得多久。

冰冷的水伴随着尖锐的笑声,骤然将梦境打破。

青睁开眼,想动动手脚却发现动弹不得。

——这似曾相识的经历……

水滴顺着发梢滴落,青看着眼前被模糊了的几张脸,迷迷糊糊地想。

“这人好生不要脸,怎地又回来了?”

“我还道这不详之人跟着那妖走了,妙隐自此落得个安生呢……”

“就是啊,天天跟个妖厮混在一起,还当我们不知道。”

“也不知道这次回来是不是安了什么坏心!”

青渐渐清醒,听得这几把声音倒也认出是谁了。原来是那几个妙字辈的弟子。

……也是,除了他们还有谁会直接对他出手,其余都是选择漠视他的。

似是看到青睁开了眼,那为首的僧人大步上前,一把扯住他的头发:“你可是要回来祸害我们妙隐?”

“……”

青不言语,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可那僧人却是从那无波无澜的眸子里觉出了隐隐的不屑,一时恼怒,抬脚将青踢倒在地。

“玎玲——”

一枚青玉自青的怀里滑落。青愣了一下,夜叉的勾玉?他明明早就物归原主了,怎麽还会在他身上?

一个僧人捡起那玉,脸色忽的大变:“妙安师兄!这玉、这玉附着妖气!”

被唤作妙安,也就是为首的僧人,拿过勾玉细细打量了一番,注意到青的神色颇为紧张后,不怀好意地笑了。

“这可是妖物,留不得。”

说罢,重重地将勾玉摔在脚下,见其没有碎裂,又抬脚重重地踩下。

“住手——!”

青想扑过去撞开妙安,却被另两名僧人用力按住,挣脱不得,白净的脸也因此摩擦出了血丝。

“这都碎不了,果然是妖物!待清妙师叔回来,我就交给他,看这玉是否真的这般难破。”

妙安把完整无缺的勾玉捡起,语气不善。

“你怎麽这么宝贝这玉呢?也是,到底是厮混的对象给的……指不定你俩已经暗通曲款了……在我们妙隐的地界上行那不齿之事,想想就恶心……”

“你这不祥之人,丢尽我们妙隐的脸面……”

妙安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与自身身份相违的粗陋话语,一点又一点辱没无力反抗的青。

几乎不曾有过愤然涌上心头,青猛地抬眼瞪去,一抹妖异的金芒一闪而过。

“——!”

妙安几人见了那犹如幻觉的金芒,大吃一惊,面面相觑。惊疑了好一会儿,才得以在彼此的表情中确定方才所见并非错看。

“我就说这小子不是普通人!几年前我看到的不是假的!”

“妖……这小子铁定也是妖!”

“快、快去找清信师伯——”

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房门被重重锁上。青缓缓闭上眼,静心感受光的流失。

 

青再睁眼时,已是被架于柴火之上。

眼下,是许多他不曾见过妙隐僧人。

“不洁不净之人,就在此于佛前焚化,在吾等渡化中感悟我佛妙法罢。”

列于正中的清信高僧手执佛珠,面容端庄肃穆,望着他的眼神犹如视一死物。

心情有种说不出的复杂,又隐隐有些痛快。

原来从不愿正眼瞧自己的人,即便看了他,也是以这种目光。

 

——佛曰:心是恶源,形为罪薮。

如此说来,佛家清净不过妄言。

 

离开数月再度回来,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对妙隐,当真是没有多少眷恋。

自己不肯离开,不是对这妙隐不舍,其实只是……

“——”僧人念诵的经文朗朗传来。

一向被他视为静心清神的经文,在此刻却宛若恶毒的咒语,扰得他心神烦躁。

砰砰砰——砰砰——

不过片刻,心律已然紊乱。

底下打坐的僧人亲眼见着了青的眸底金光流转,惊疑之际莫不是加快了念诵的语速,仿佛如此便能尽快净化超度般。

青不堪其扰,痛苦地闭上眼。

目不视物,可更多不知从何处涌来的闲言碎语却听得更为清晰了。

“是妖啊——怪不得一出生就被遗弃。”

“也就清惠方丈慈悲,捡了这么个祸害回来……”

“哈哈哈——可那又有什么用呢?清惠方丈不也写信回来让他走吗?什么‘青儿,走罢’,乐死我了!这等妖人,活该没人要!”

清惠师父?青一惊,不敢置信地抬头。

“那信给他了?”

“没来得及,他就跟着那妖跑了……不然我定要当面奚落一番!”

“……”

他们再说些什么,青已经听不进去了,仅剩的神识里也只充斥了一句话。

清惠师父说的。

青儿,走罢。

走罢……

走……

他能走到哪儿去呢?

连清惠师父都不要他了……?

 

哀莫大于心死。

 

青的意识逐渐涣散,泪水滑落脸颊,双目里的墨色尽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压过佛咒光芒的金。

妖瞳现了!僧人们惊呼。

底下人声嘈杂,步伐碎乱,恐惧与惊慌逐渐升温。

砰砰砰——砰砰砰——

心跳仍是跳得剧烈,不顾他的身躯是否承受得起,异样的温度几乎要将他点燃。

“啊——!”青压抑不住低吼一声。

夺目迫人的光芒暴盛——

 

那被压了二十载的妖气,终是在今日破封而出。

 


禅心

“……”

夜叉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昔日翠林环绕的妙隐,如今竟成了一片废墟?

空气中弥漫着些许血腥味,不时有中下等的鬼魅从坍塌的砖瓦中钻出,嘴里叼着不知是何人的腐肉。

啧,这是出了什么乱子才搞成这鬼样子?那老和尚不是设了护法结界吗?夜叉嫌恶地想。

一只体型较小的魑魅吃得饱饱的,满足地悠悠然飘在半空,一不留神就被一只手掐住了。

“唧唧唧——?!”

“喂。”夜叉冷声问道,“见过一个头发长得可以打结的和尚没?”

“唧唧!唧唧——?”小魑魅惊恐地摆动它肥润的身躯,完全没把夜叉的话听进去。

“啧,没用。”

夜叉一个蹙眉,手里的魑魅便瞬间化成了灰沫,连死前的鸣叫都不曾发出。这么一出,吓得其余藏身在此的鬼怪纷纷逃窜而去。

 

“咔嚓——”

根根枝木被来人踩断,发出的声音在这空旷寂静之处显得更为响亮。

可原本在此抱膝而坐的人却是充耳不闻。

“青……?”夜叉不确定地叫出声。

眼前这人,银色长发及地,周身一股凛然的妖气……

及至看到他手中握着的勾玉,夜叉才确信这人是那傻和尚。

只是,那原本青绿的玉,如今却是变成了红玉,犹如浸染了血色。

“傻和尚。”夜叉唤道。

似是认出了这声音,青总算有了点反应,将埋在手臂里的脸抬起。

“……夜叉?”

声音干哑得不像话。夜叉皱眉,看着他的心情颇为复杂。

青脸上的泪痕早已干涸,白净的皮肤沾了不少污物,可仍是不比眼下的红得冶艳的妖纹夺目。

还有那双与他相差无几的灿金瞳孔。

夜叉有些茫然,一时竟无法将这双没有一丝生气的金瞳与这人曾经温润清亮的眼对上号。

“夜叉……”

青的声音哽咽起来。

“夜叉……我、我……‘’

“嗯?”

“是我……是我害死了他们……我该死……”

 

那日破封,冲坏了妙隐的护法结界,毁了那近百年的庙宇。

非但如此,妖身现世的动静还招来了方圆百里内的妖魅。

多少僧人因此遭劫,最后怕是无一生还。

偌大的妙隐,只余他一个。

 

你这个傻和尚,到底是做不到真正的不悲不喜呢……

夜叉叹了一口气,自知没法让几近崩溃的青打起精神来,凑上前,不顾那人的挣扎将他抱在怀里。

“别闹,带你去见个人。”

青咬咬牙,还是安静了下来,任由夜叉抱着。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过了一会儿。

“到了。”

青不明白为什么夜叉要将他带到一个山窟里,在这样的地方见谁?

四周都是坚硬冰冷的石壁,不少蔓延盘曲的藤蔓已干枯,萎缩在壁缝。些许微弱的光线从顶上的裂隙里挤入这阴暗的窟内,为人带来些微视物的光明。

夜叉将青放下。

安静无声,可有他人在此?青环视了一圈,在无意扫到前方石台上静坐的朦胧身影时,蓦地睁大了眼。

“清、清惠师父——?”

青不敢置信——那人身形枯瘦,背脊弯伏,老态尽显。

可那气息,青相信自己不会认错。

老者听了那声唤,缓缓睁开了眼皮。可就是这么一个动作,仿佛已是吃力之极。

“你……可算是……来了……”

清惠费力地抬起瘦黢的手,青赶忙上前跪在他身边,握住那只喻示着生命已然流失的手,眼眶发红。

清惠师父为什么会在这里?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受伤了吗?青无助地望向夜叉。

“我找到他时,他就这模样了……”夜叉耸了耸肩,无奈道。

多半是早前为妖物重创,拖着半死不活之躯躲到了这儿。千不该万不该是他来了这儿渺无人迹的鬼地方,伤口又得不到根治……这般拖着,时间一长便再也无法凭一己之力离开了……

再者,谁又能想到消失了近十年的清惠,竟是屈身在这样一个洞窟之中?

在得知清惠身上的伤口时,夜叉就大概猜到了是怎麽一回事。只是眼下,青的情绪极不稳定,怕是说不得。

“清惠……师父……”

青轻声叫唤,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要断了清惠的一口气。

好想问他……

好想问问师父……

 

——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像我那不曾蒙面的母亲那般?

 

多年前的一日,我听得您要回来的消息,便早早在寺门前的菩提树下等您。可这一等便是等到了夜半,我只当是您不回来了,心里憋屈极了……我累得在树下睡着,您却是在这个时候回来了,见我傻愣愣的睡在那儿,轻轻地把我抱了进去,将我放在暖炕上……

隔天我醒来,您就那么坐在晨光中,捋须笑着对我说:“久未归来,不想有青儿于门前相迎,老衲甚喜!青儿有心了,哈哈哈……”

我从未见过您那般开心的模样,便暗自下决心——

无论妙隐的人有多么不喜我,只要您不赶我走,那我便要留在那,每次在您回来时于门前相迎。

他们视我为不详,不愿与我为伍,恶言中伤不止,还时常拳脚相加,笑话我为了图一口气,死乞白赖在妙隐……

他们不知,我留在那儿,并不是执着于那小小的一方寺宇。

我只是想以诚相待这世上唯一待我好的人。

这般痴心妄想的我,可是错了?

 

清惠枯枝般的手轻轻拍了拍青的手背。

“青儿……”

嘶哑的话音一落,青的眼泪就不受控制哗哗哗地下来了。

您既还唤我“青儿”,为何……为何还要写信逐我?

“且听老衲几句吧……”

“师父……”

“你可知……为何老衲明知你是半妖之身还要将你带回妙隐?”

青摇了摇头,清惠长吁了一口气,慢慢往下讲。

“当年遇到你母亲,为躲避他人的追捕,她已是遍体鳞伤……”

“她抱着你,对路过的老衲说了一番话……那番话,老衲至今不敢忘却……”

 

那日,他偶然听闻有女子与妖结合诞下妖子之事,恰逢在不远之地,便欣然前去,欲了解详情。

不想在半路便遇上了那传闻中的女子。

她紧紧抱着怀里的银发婴孩,血污染了她的大半个身子。

他那时对她,仅是悲悯。

——施主,何苦呢?

他这般对她说。

可那女子却笑了,她的目光里没有悔恨,眸底尽是自始至终不曾变过的坚定。

——吾儿不过襁褓幼子,尔等怎敢以一言断他善恶!

——尔等既言他恶,吾偏要教他为善!

她的话铿锵有力,她的神情亦是那般刚烈不屈。

似乎倘若她没有重伤躺在此处,倘若她没有被人四处通缉捉拿,她便能让她的孩子平安长大,教他成人……

他禁不住为之动容。

那女子说完,咳出几口毒血,顿时留下血泪,哀愁满面。

——……上天何以至此,让吾儿就这般随我丧命?

他到底是不忍。

——我佛慈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他从女子手中接过了那婴孩。

——多谢大师……

——这孩子名为青,万古长青之青……

那女子最后望了一眼他怀里的孩子,方缓缓阖上双眼。

他作法为那妖子施了个封印,将他的妖身隐匿。待他长大些许,方带回妙隐。

 

“你母亲……她是笑着将你交与老衲的,可老衲却没能将你护好。”

“你不该留在妙隐那个是非之地……”

写信予你,叫你走罢,想让你去寻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自此自由……

一如你母亲所希望的。

却不想,还是晚了……

青的内心哀恸之极,匐在清惠的腿边,哭声不止。

“清惠师父,是我毁了妙隐……是我……我罪孽深重……”

清惠抬起手,轻轻地揉了揉青的满头银发,沉声唤道:

“青儿呀……”

随即缓缓阖上了眼,坐化而去。

 

“青儿这样便很好。”

 

入世

——袈裟染血,禅杖伏魔,时之将至,归入凡世也。

——悟法负青灯,破戒济苍生,以证禅心。

 

“你你、你分明也是妖!为何要残杀同族!”

被阵法禁锢了行动的鬼魅知死将至,不甘地对着那施法的人大骂。

那人身着青白僧袍,腰间悬挂一枚血色勾玉。半妖之身,却是使的佛家术法,为众妖不齿。

“区区半妖,竟敢如此嚣张!”

“尔等作恶多端,造下孽障许多,小僧不过是替佛伏魔,何来残杀同族之说?”

施法之人淡然道,持着禅杖在地面上一划,那些妖魅周身顿时金芒大盛,身躯渐渐为佛法消泯。

阵法里登时惊叫连连,连同咒骂。

“啊啊——!”

“青坊主!你个妖僧不得好死——!”

片刻后,光芒消散,妖魅殆尽。

“阿弥陀佛。”

被唤作“青坊主”之人抬起脸,那面容似是无悲无喜。

他撤去阵法,一手持杖,一手立于胸前,远远望去,与普通僧人又有何异?

已是晚春时节,枝叶上的花几近凋零。

一片落花无意间飘落在青坊主掌间。

“樱花啊……”

不禁想起了些许昔日往事,他静默了许久方回过神,反手让那花瓣落地。

 

——戒嗔戒痴,避色避贪,方得极乐。

 

青坊主才走出两步,头上便被什么东西砸中。他茫然地抬头,在看到那人的脸时,又是片刻失神。

树上那人抛着手里的野果子玩,笑得张扬,露出两颗尖尖的犬齿。

 

“在下夜叉,世人皆唤我恶鬼,道我杀戮不止,不知小师傅可有意渡我?”

 


——然终能斩断尘念者,不过寥寥数人。

 

 

——Fin——




后记:

这俩在游戏里刚出不久,就站了这对。当时也随意脑洞了一下,不过一直没有成形,想来大抵跟其他太太们的梗差不多。

想要动手写时,是见了青坊主新皮那几日。觉着可以在新皮的发色上做做文章,于是总想着写个诸如“他俩相爱相杀,青坊主重伤垂死,夜叉不惜用禁术舍己救人,最后独留染了夜叉色(……)的青坊主入世伏魔”的结局。可真等写起来才感慨,笔力拙劣压根撑不起所想的故事框架,硬写出来反倒成了为虐而虐,显得矫情了。

再者就是,这文拖了太久……几乎是从定了头跟尾后,中间部分就是边写边想边改。最初设定里只有人间,没有鬼界,也没有黄泉。他俩游历的地方多了,我就觉得这文篇幅不应该是短篇了……可还是挡不住懒,各种压缩。

夜叉有些参照了百科里的几种身份和游戏设定,半神半鬼,能分辨人间善恶,喜欢戏弄人类,四处漂泊;青坊主则是选择了可以有一个堕转过程的身份——分毫之间是成佛或堕魔,全凭一己心念。(好吧这里说得很帅然并没有多写……)

这文乱得很,每个章节的篇幅没有把握得当。希望自己能吸取教训,下次别再这么拖沓。

最后,感谢看到这里的每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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